琴 语
赖赛飞

      学古琴是一厢情愿的事。对于自己所喜欢的，人们一向不问目的，更不在乎目的地远近。这种人生中少有的能被赞许的任性，在未到达所有艺术所追求的表达充分自由这一点上，已经现出了自由的萌芽。离曲成曲调成调依然有望不到头的距离，秋天已经来临。关于弹琴诸多不宜当中，确认秋天是最宜弹琴的季节。

      一直觉得，秋天沧桑但明朗。空间里，看得出多余的东西纷纷下去了，温度计上的水银柱都如此，重新回到恰如其分的点位上。同时，体内也开始安静下来。
琴声很容易穿过一切空疏，传递开去明朗的意象。

       其实，在初学者那里，这种明朗，仍旧属于琴而不是人。

       以古琴古老悠久的历史身份而言，它是不折不扣的长者，足够获得所需要的智慧。琴声由此慈悲，往下滋生出的强大与蕴藉，再生疏的手，再零落的声音，并未加以凸显而是包容。在弹者人为因素未能到达与之匹配的高度之前，琴本身自觉主宰了声音，所以学者能够学下去，而不被自身放大了的拙劣轻易吓倒以至溃不成军。

        当然这一切来自琴的质地、形体、还有斫琴师的手泽。其中有万般玄妙在，暂时不必陷入深想。

        手头的这架琴，到我手上之前已经斜挂墙上十年，不发一声。这是几位朋友十年前起意学琴，集了几块木，特意找来一位年轻的斫琴师所制。只是这一架的主人随后发现另外的艺术形式更适合表达自己，转身直奔而去。
自制成便被旷置日久，等到我下指发声时，觉得它跟人一样的紧张生疏。其实我学琴的想法产生得比这架琴更早，也是将念头搁置于心底更久的时间，然后有了共同的开始，然后相信所有的开始都将不晚。

        当琴声终于滚动在秋风里，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事情。阳光依然温暖人心，桂花的香气满城，天蓝云白，山明水清。想象世上有种相逢，是为一双好手，一架好琴，一支好曲——自成一个完整的世界，人心拥有它的全部，从此安栖其中。